飞云卷(一)

 

一师尊

 

我名仰霄,来自云汐道——那是位于道境横断山脉以南的一个人烟稀少的小镇。

家中最后的亲人逝去的时候,我不过十岁,好在邻里亲和,时不时帮衬着。只不过云汐过于贫瘠,能帮的有限,我只得早日自力更生。

 

云汐有一座小院,院中住着失去了亲眷的老人们。将镇民和自己种植的蔬果给小院里送去是我的工作。而每次去的时候,都是一位老居士接待我。

老居士总穿着一身青色的袍子,许是年纪大了,眼睛里蒙着一层泥土颜色的翳。

他很随和,弹得一手好琴。当我们熟识之后,我偶尔也跟着他拨一拨琴弦,久而久之,我也能用古琴弹一两首曲子了。不过与学琴相比,我更愿意同他说说话——他的胡子又乱又长,好像挂满了说不完的故事。

从他那里,我知道云汐道之所以名为“云汐”,是因为一个传说中的盛景。

 

“百多年前,云汐还是一处灵地,山高谷深。在白日里并不见云雾,而傍晚便有大风自西面将湿气卷来。那湿气得云汐热浪一蒸——当然,没有现在这么热——便成铺天盖地的云雾。若彼时至山巅观视,便有如潮汐漫回。日日周而复始的云海盛景‘云汐’的名字便是因而来的——不过,已经看不见啦。”他的语气颇为惋惜。

“您见过?”我问他。

“嗯,确实见过。”

 

哦……这老居士至少得百多岁了。

 

“那,为什么云汐消失了呢?”

“这嘛……”他没有继续说。

半晌,他突然说:“你不若去修道。”

“修道?”

老居士笑道,“你这淡漠心性……若是心无旁骛,必有所成。”

我没有说话。

沉吟一声后他又说:“去玄宗吧。若是碰上了那个人,他许是能亲口告诉你为什么云汐会消失。”

 

老居士口中的“玄宗”我是知道的,只因为这个派门的经历太过传奇。

于是我去了玄宗。

老居士口中的“那个人”现在就站在我的眼前。

 

“地形丕变,热能蒸腾,云汐不复——可惜了。”听过我报过姓字来处后,有清朗的声音如流水一般浸润过我的耳膜。

眼前的人身着一身藏青色的道袍,有着一头苍苍白发,面容十分年轻。他的眉心精玉剔透,映衬一双修长剑眉。

只是那瞳孔并不清澈。

他自称翠山行。

 

我有点诧异。

我已经在玄宗待过几日,自然知道“翠山行”乃是玄宗卫法长老的道号。长老之尊,怎么就让我如此轻易就碰上了呢?而且我与他交谈随意,仿佛我是他早就认识的晚辈。

 

“为什么会……地形丕变?热能蒸腾?”我问他。

他笑了笑,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你为什么来玄宗?”

也许这个问题的解答需要机缘。

 

我回答他:“老居士说我适合修道。”

说完我就意识到这“老居士”对云汐之外的人来说来的可算莫名,正要解释一番,却不想他直接说出老居士名号:

“暮天青前辈?”他挑了挑眉毛,然后笑了,“他还好么?”

 

还不到一刻间,他已经让我出乎意料两次了。我的心性淡漠不假,但到底还有这少年人的意气。

“老居士身体康健。”

 

许是我回答里的从容太刻意了一些,他转头“看”我一眼,笑容仍在,这使得他因眉眼而生的锐利淡薄不少。我感觉出他的安抚,顿时便有些弱气。

他说:“那倒是很好。”

莫名耳热,我决定好好回话。

 

 

他领着我在这名为“飞云台”的岩群间散步。

我很好奇,他的脚步怎么能这么稳,一点试探的意思都没有呢?

 

就这么随意走着,他问我:“前几日你上山可曾遇过不顺?”

不顺?他是指那些山魅精怪么?如果指的是这个,老居士倒是教过我用古琴的音波去震慑他们,趁他们晕晕乎乎的时候我便能从容逃离。实在不行我还可以抡起琴去揍它们嘛——临走时老居士赠我一琴,说是这琴还算结实,可以任我摔摔打打。

于是我老实告诉他如此这般,他摇摇头,却说:“你不错。”语气中颇有些无奈,“即是说,你跟着暮老居士学过琴?”

“学过一点儿。”我点头。

“想必你手中‘缘生’便是他所赠。”

这琴还有名字?

听见我半晌没有回话,他意识到什么似地笑道:“你回去瞧瞧琴尾,若是没有被你磨打掉,可见细小‘山紫’二字。”

我恨不能立刻飞回我被安排住下的小厢房里去,看看那黑乎乎的琴尾上是不是真的有“山紫”二字。

 

他却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唔,看来你确实没有学过道法。”

“……”

他转过脸来,还是那么微笑着,说:“这几日,我总听见你的名字。”

我有些迷惑。

他背过手:“那些小精怪算是玄宗入门的最初考核。”停顿了下,他又告诉我,“我玄宗重振之后,还没有多少人能够在三天之内就走上山门来——算上你,不过四人而已。”

我明白了。

这是所谓有天赋?难怪入了山门,给玄宗门人安排了住所后,就有好多位道长来找我叙话。

 

“另外,据驻守当场的弟子说,你能预判到那些精怪的攻击方向?”

“那倒不是。”这时他允我坐到他身边。“那些小妖怪动作时都会发出声响。”我的耳力和目力可是出了名的好,镇民进山打猎的时候都喜欢带我的。

“嗯。”他沉吟一声表示听见了,然后道,“够敏锐,够敏捷,天生对弦音御气有所感应——你确有天赋。”

“……”相比前几日来找我的道长们,眼前这位最是利落直接了。

嗯,凭这一点我就比较喜欢他,所以我问他:“那么,你愿意收我为徒吗?”

“哈。”他又笑了一下。

我发现他总喜欢轻轻地笑出声,仿佛遇见趣事一般,那笑声短促收敛,有分寸,所以并不引人反感。

他站起身来:“你根骨上佳,且没有太多的繁杂心思——是好苗子。若有你这么个徒弟我会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这就是答应了?

但是他接下来的话又让我陷入了惴惴。

“不过,玄宗之内想收你为徒的不止我一个。像你这般可造之材,选择的机会便到了你的手上。所以我建议你在玄宗多待一些时日,认真考量一番。”

我顿时不知该怎么回话。

眼前这位深藏不露的先天,对我这个没有任何道法修为的黄毛丫头竟然没有一丝敷衍。我有些局促,我觉得我还当不起这份郑重。

 

他袖袍轻扬,却是要走了:“这飞云台的景致据说与云汐道有几分相似,你不妨留下来看看。另外,若你有什么不解之处,尽可来此地寻我——每日辰时,我多是在此的。”

等他离开了,我才慢半拍地点了点头。

 

 

十日之后,在我以他新晋弟子的身份由他领着去给诸位长老见礼的前夜,他对我说:“唔,如果你觉得让我给你做师父很靠谱的话,我并不吝于尽我所能,教导你成为我玄宗出色的门人。”

我对他行大礼,回答他:“师尊,我会尽力的。”

他摸摸我的头——其实我不清楚他为什么总是拿捏得那么准——说:“定霄。”

我不解:“师尊?”

他笑笑:“赤定霄——你的道号。”

 

从此,我便是赤定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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