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7）
（七）
老道的天限终也到了。
他招来两只徒弟，嘱咐说：“明儿这时候我大概就不行了。肯定会有人来吊丧的。你们的真身估计瞒不住——其实用不着瞒，那些老家伙们应该都知道的，冲着我这名头，谅他们也不敢如何的——不过妖力可得藏好了，学了道术还用什么妖法？记得到时候言行举止自然点儿，别老是把做禽兽那一套揣着。做人不好么？”
翠山行知道最后一句是向着自己的，虽然仍然有些不以为然，却也点头应了。
次日，老道如言驾鹤西去。师兄弟心情平静只因早有准备——并非妖类天性凉薄。
不久之后，果然有人前来。
各色人等来了又走，甫一照面多有惊讶轻藐。苍浑不以为意，只把脸皮崩更紧实，接人待物愈发挑不出错处。于翠山行，首次接触老道之外的人，如此经历虽然没有伤害到他，但也叫他心生不豫。
就这般迎来送往地过了几日。
正估摸着不会再有人，苍与翠山行要收了灵堂时，却同时感到一股从未感受过的庞然到令苍都略微吃惊的压力从天而降。
居然是一座山。
自山中飞降一列人影。为首的女冠足踏萍影，素衣猎猎，面着半片碧色面具，露出来的半边脸孔清艳而肃穆，雪白拂尘搭在臂上，煌煌道威不引自发。明明是接近黄昏的天色，却被万丈金芒映照得有如金乌甫出而雄势满满。
凛然不可侵。
“萍山有礼了。”
——果然是萍山！
那么，此时此人，只可能是深居山中的苍翠也有所闻的萍山云人了。
这几日见过的道友他俩心中有数，比之老道尚多有不及，更不必说天生优势更青出于蓝的苍了，而这位萍山云人让苍也赞叹不已。
好修为，不可当！
于翠山行，却是何止一分直达心底的震撼。
修道甚久，却从不知何谓“楷模”的他隐隐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自惭。
一直以来的抵触开始松动。
——原来，人，还可以这样……
以云人修为，自然能够一眼看穿他们，但她表情不动，面色如常，没有只让随身弟子见礼，而是亲自微微倾身。
以对方身份之尊贵，如此作礼，师兄弟只得忙不迭还礼。翠山行显然受宠若惊，苍却微微不安。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啊。
上香见礼少叙。
临走，萍山云人道：“你们不错。不如随我去萍山。”
翠山行几乎是下意识就想应下，但苍的猜测得到印证，踌躇道：“山外不若山内自在。”
云人一笑，转身拂袖：“去了萍山，自然也是‘山内’。”随后不再回应，回转那天外飞来的萍山，却留下了随行的女弟子，也未见那座山拔地飞起。
苍叹了口气，看了看翠山行：“师弟，去了别处，可是再不得山中那般自由了。”
翠山行摇头：“师尊有言，开了心智，存活于世，这些就无论如何躲不开——这毕竟是个人在做主的世界——不管我如何排斥。”
这般显见的软化，倒让苍有些惊讶。良久乃道：“也罢。”
师兄弟行至萍山女冠道号“韶君”的女弟子处见礼，化光而走。
正式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