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19)
(十九)
稍嫌尴尬的重逢之后,日子还是要照过的。
不过,今后却要多一只狐狸了。
翠山行当然不会觉得不习惯——师兄有一种神奇的特质,总能让人与之舒服相处。更何况他们在很久以前就彼此投契了。
看起来,师兄这些年也是在人群中生活修行的呀——翠山行每日只见一只狐狸一本正经地架着眼镜用爪子推鼠标戳键盘,一边打字一边颤颤耳朵,萌度简直爆表。他每每忍不住要去揪一下。
“啊啊,没大没小。”狐狸晃着尾巴批评他。
……又惹来一顿揉搓。
一切都像师尊没有指出他们如此行事不肖人类之前一样。苍非常喜欢这种久违的亲密,享受得没心没肺。
天气渐凉。
卧室中,翠山行把自己包住看电视,狐狸自然是毫不犹豫地蹿进被子里,美其名曰“帮你暖床”。
他摸摸狐狸的顺滑的后颈毛,心思显然不在电视画面上。
翠山行其实非常不安。
“师兄,你还是不能化形吗?”
连脑袋都没露出来的苍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好似睡过去了,也听不清说了什么。翠山行只好把被角掖了掖,任狐狸缩成一团歇息。
能说“因为想跟你睡所以才不化形”吗?苍太明白了。如果化了形,单人床睡两个人必然不舒坦,他肯定要被师弟赶到客房去……不对,是师弟自己去睡客房去的。
翠山行自然听不到苍的心声。他另有所思。
他思量来去,觉得师兄这番恐怕惹上了不小的麻烦。
魔灭之后,最能威胁人类的便是妖,用师兄的话来说,谨慎自卑的人类视妖为敌不足为奇。
师兄以元身行走使得妖气难掩,这让他更容易被人类发现并加以针对。
然后,是师兄中招的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被发现倒还罢了,师兄法力逐渐恢复足够应付,但他是在这座城市里被发现行迹的。
这恐怕就不止是一个“麻烦”能形容的了。
对相对敏锐的术士或者别的妖族对头来说,妖兽元身行走无异于顶着“我揍是妖怪”的牌子,招摇过市十分嚣张。
换句话说,欠抽。
术者自然是有这个底气的——千年以降,妖族在对立力量打击下早已不复昔日势力,时至今日,术者们碰见弱小的妖怪那自然是想揍就揍,就算是大妖,虽然拿不下,但拿捏一下也还是可以的。
但是,尤其是,人类的术士和聚落守护者们眼见妖类弱势至此犹然不放心,这就造成了翠山行这个“然后”的担忧。
妖族势力的确凋零,新血在紧迫压逼下亦难成气候,可这么多年大浪淘沙,剩下来的可不是历尽沧桑的精锐么?单个儿的话,像刚刚说的,可以拿捏,但也仅限于此,真冲突起来己方很难占便宜。这样的大妖一旦结成势力,必定万难镇服——或者不堪镇服?
呵,总是如此的。
人类术者总是担忧妖族势力会像魔一样,再度集结,扑噬人类,故而近几个世纪孜孜以求的就是打散妖界连结。一旦发现修为较为高深的妖类有“异动”,必定自诩秩序的维护者过问干涉甚至施以打击。
翠山行虽修道,却是蛇妖——人类每每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千年前萍山弟子得知他身份后的反弹就是明证,怎会视他如同伴?——翠山行不仅修为精深,还居留在人群稠密的城市之中,因着修道之前的经历,虽不主动挑事儿,但对城中被守护者一方势力逼狠了的弱势妖怪总是有所回护,正是极犯“忌讳”的事情,本该与守护者剑拔弩张。
不过,翠山行来到这片人类聚居区的时间比本地的守护者还早。俗话说先入为主,且守护者群体为首者亦极为特殊,翠山行有充分理由隐忍不发。
所以,这座城市只他独一个大妖怪的时候,这种默契能保两方相安无事。
但是师兄来了。
对方必然无法容忍两只大妖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中。
看样子,师兄也是考虑到触动了对方的底线,也自认“坏了规矩”打算吞下这口气,但翠山行却觉得这种事情实在没法忍——真当我是死的吗?!
好,是自己一方先打破平衡“理亏”在先,但是对方竟不给缓冲期,直接出手了——小女孩儿经验不足失手伤人?笑话!要是没有那小姑娘背后的人默许支持,一个小女孩儿能够操控天雷这种杀妖利器?引动天雷之后那场阵雨敢说不是为了掩饰?!
如果不是师兄道法精深,少不得要形神俱灭!
要是别的什么,他像以前一样退让一下也就过去了,但是对方居然是对师兄起了杀心!
翠山行不自觉冷了表情。
如此嚣张行事,就算被袭击的不是自己的师兄,难道他们还能以为身为一方大妖的自己会坐视吗?
狐狸感觉到一阵冷意,不自在地动了动,得他安抚性的抚摩才把那种感觉给镇了下去。
先前说过苍千年中亦于人群之中生活,这种不成文的规矩是再清楚不过,翠山行的担忧和警觉他自然清楚。但比之忧虑,狐狸心中更有些黯然。
他的确不屑人类小人之心,但他最在意的是师弟。他的不安或者不满,从未对自己提起些许,商量一二。
就像以前一样。
唉。